八大山人朱耷:笔墨间的悲怆与艺术传奇
朱耷,明末清初画坛“四僧”之一,谱名朱统?,是明太祖朱元璋第十七子宁献王朱权的九世孙。宁王改封南昌后,其历代子孙世居南昌等地,共分八支,朱耷为弋阳王七世孙。他的祖父朱多炡是诗人兼画家,山水画风宗法二米,颇具名气;父亲朱谋?擅长山水花鸟,名噪江右,可惜中年因暗疾离世;族叔朱谋垔同样是画家,著有《画史会要》 。生长于宗室家庭的朱耷,自幼受父辈艺术熏陶,加之天资聪颖、勤奋好学,八岁能作诗,十一岁可绘青山绿水,小时候还能悬腕书写米家小楷。
崇祯十七年,明朝覆灭,年仅十九岁的朱耷,不久后又遭遇父亲去世,内心满是忧郁悲愤。为求自保,他佯装聋哑,隐姓埋名遁入空门、潜居山野。在他的画幅上,常可见一种奇特签押,形似鹤形符号,实则由“三月十九”四字组成,以此寄托对故国的深切怀念(甲申三月十九日是明朝灭亡及崇祯帝忌日),一生以明遗民自居。
顺治五年,朱耷妻子亡故,他便奉母携弟“出家”,到奉新县耕香寺剃发为僧,自此改名雪个。二十四岁时,又更号个山和个山驴。顺治十年,二十八岁的朱耷迎母至新建县洪崖寺,在耕庵老人处受戒成为宗师,住山讲经,随从学法者达百余人。据考证,朱耷从二十八岁到三十六岁,曾与母亲和弟弟住在南昌市抚州门外绳金塔附近。此地茶室酒肆众多,是劳动人民聚居之所。朱耷生活清贫,常蓬头垢面地在此徜徉。他喜爱饮酒,却酒量不佳,稍饮即醉。醉后便大笔挥毫,一次能创作十多幅画。山僧、贫士、屠夫、孤儿向他求画,他皆有求必应、慷慨相赠 。三十六岁时,朱耷想寻觅一处自在之地,找到南昌城郊十五里的天宁观,并将其改建,更名为“青云圃”。“青云”源于道家神话“吕纯阳驾青云来降”,还有“飞剑插地,植桂树规定旧基”的传说,这也是当地现存唐桂的由来。清嘉庆二十年,状元戴均元将“圃”改为“谱”,称“青云谱”,以示“青云”传谱有牒可据 。
青云谱历史悠久,相传两千五百多年前,周灵王太子晋在此开基炼丹、创建道场;西汉时,南昌县尉梅福弃官隐居,后建梅仙祠;晋朝许逊治水时在此开辟道场,始创“净明宗教”,易名为“太极观”,正式形成道统,属净明道派;唐太和五年,刺史周逊将其易名为“太乙观”;宋至和二年,敕赐名为天宁观。清顺治十八年,朱耷访求先贤遗迹,赏识此地山川风景,在原有道院基础上重建并改名。从此,朱耷成为青云圃开山祖师,后人还建立了“正开山祖道朗号良月文号八大山人朱真人”功德堂牌位。
从三十六岁至三十八岁,朱耷往返于南昌城与青云谱之间,青云谱的重建由其弟朱道明主持。朱耷约在三十九岁后至六十二岁正式定居青云谱,苦心经营达二十多年。他先为佛教徒十三年,后又成为道院开山祖师,这种亦僧亦道的生活,主要是为逃避清朝对明朝宗室的政治迫害,以隐蔽和保全自己。
康熙十七年,五十三岁的朱耷被临川县令胡亦堂听闻其名,邀请他与僧长饶宇朴等到临川官舍作客一年多。这让他苦恼郁愤,遂佯装疯癫,撕裂僧服,独自返回南昌 。一年多后,他又回到青云谱,并在此度过“花甲华诞”。六十二岁时,朱耷不再担任住持,将道院交给道徒涂若愚主持。
六十岁起,朱耷开始用“八大山人”署名题诗作画。他在署款时,常将“八大山人”四字连缀,看似“哭之”“笑之”,借此寄托哭笑皆非的痛苦心情。其弟朱道明,字秋月,同样是画家,风格与朱耷相近且更为粗犷豪放。朱道明书画署名为牛石慧,将这三字草书连写,形似“生不拜君”,表达对满清王朝的不屈服。兄弟俩署名开头拆开朱字,一个用“牛”,一个用“八”,隐姓埋名,用心良苦。
朱耷晚年常居南昌城内北竺寺、普贤寺等地。僧友澹雪为北竺寺方丈,与他交谊深厚。澹雪也擅长书法,性格倔强,后因触怒新建县令方峨,被诬“狂大无状”,入狱而死,北竺寺不久后被毁。此后,朱耷外出云游、访友作画,创作颇丰,进入创作旺盛期。最后,他在南昌城郊潮王洲上搭建草房,题名“寤歌草”。诗人叶丹曾作《八大山人》诗,描绘他在此的生活:“一室寤歌处,萧萧满席尘,蓬蒿丛户暗,诗画入禅真,遗世逃名志,残山剩水身,青门旧业在,零落种瓜人。”朱耷就在这所草屋中,度过孤寂贫困的晚年直至去世。关于其葬地,一说在南昌城郊窑湾了英家山,但解放后迁墓时仅见朽木铁钉,未见骸骨,可能是衣冠冢;牛石慧墓在青云谱南将军岭,墓中有骨灰一罐,解放后迁葬于青云谱内吐珠山;另据《新建县志》《西山志》载,朱耷墓在县西北三十里,即今西山璜溪公社的猴岭一带,但其墓葬确切位置已难以查考。
主要成就
晦涩的痛苦
八大山人因明朝宗室特殊身世及时代背景,其画作无法直抒胸臆,而是通过晦涩难解的题画诗和奇特变形画来表达情感。他画中的鱼和鸟,寥寥几笔,形态怪异,眼睛也与现实不同,眼珠子能转动,还会翻白眼;画的山石、树木、风景等,也都打破常规,荒疏怪诞。他画上的题诗、签名和印章同样令人费解。例如“八大山人”的自号,解释众多,至今学者仍存争议;还有一方形似木屐的印章,有人认为由“八大山人”四字组成,也有人持保留态度 。题画诗更是难以理解,但八大山人希望人们能理解画中之意,许多学者经研究,从其画意和字句中探寻到诸多深层含义。如他的一个画押,形似乌龟,后被看出由“三月十九日”变形组成,表达对明朝灭亡的纪念。
康熙二十一年的《古梅图》,树主干空心、虬根外露,几枝杈椰上点缀花朵,尽显饱经沧桑。画上三首题诗,第一首表达反清复明思想,第二首用郑思肖画兰和伯夷、叔齐采薇的典故,表明自己不臣服新王朝的决心。此外,《甲子花鸟册》《瓜月图》等作品,也都蕴含着朱耷对时事的隐喻和期盼,其题画诗成为解读画意的关键。
水墨写意高峰
八大山人在水墨写意画领域成就卓越,是划时代的人物,且山水、花鸟皆擅。他的山水画,近学董其昌,远法董源、巨然、郭熙、米芾、黄公望、倪瓒等大家。如康熙四十一年的《书画册》,虽受董其昌影响,却也融合了诸多古人技法,同时展现出鲜明的个人风格。他的山水作品,逸笔草草,看似随意,实则干湿浓淡、疏密虚实、远近高低皆合章法,达到无法而法的境界,实现了情感与技巧的高度统一。
相比山水画,八大山人的花鸟画更具风格个性。早期作品受沈周、陈淳、徐渭影响,用笔较方硬,题材和布局未脱前人窠臼,但已显露出兀傲之气和大胆剪裁的特点。其花鸟画最显著特点是“少”,描绘对象少,用笔也少。如《花果鸟虫册》中的《涉事》,仅用七八笔就画出一朵花瓣,构成一幅完整画面。然而,少而不薄、不贫、不单调,反而韵味十足,给读者留下广阔想象空间。这得益于他在笔墨运用、形象塑造和布局上的高超技艺。他用笔圆润,充分发挥生宣纸特性,以墨汁扩散营造独特艺术效果,为水墨写意画发展开辟新境;其花鸟造型形与趣、巧、意紧密结合,生动传神;布局上,善于利用空白,巧妙运用题跋、署款、印章,使画面达到平衡与变化。如《花鸟山水册》中仅画一只雏鸡,通过巧妙布局和生动刻画,引发读者丰富联想 。
虽然八大山人的部分作品元素相对丰富,但与其他画家同类题材相比,仍体现出少的原则。如《杨柳浴禽图》《河上花图》等,以简洁笔墨展现丰富意境和生机。八大山人承前启后,对后世影响深远,齐白石曾写诗表达对他的倾慕。如今,随着东西方文化交流,欣赏和理解他艺术的人日益增多。
亲属成员
朱耷是明太祖朱元璋第十七子朱权的九世孙,其弟朱道明(道名牛石慧)也是画家,风格与他相近且更为豪放。
名字释义
八大山人俗姓朱,本名朱统?,后名耷,为明江西弋阳荣庄王朱奠壏七世孙,生于明天启四年,卒于清康熙四十四年,享年八十一岁。他自幼聪慧,早年学习诸生课业。明朝灭亡时,刚成年的他佯装喑哑。三十九岁时,遁入江西奉新山耕香院,师从颖学弘敏大师剃发为僧,释名传綮。因曾藏八大人觉经,遂自号八大山人。关于此号,一说寓意“四方四隅,皆我为大,而无大于我也”;也有人认为,他署名时喜以草书连缀笔画,“八大”似“哭”“笑”字,“山人”似“之”字,合读类“哭之笑之”,隐约有玩世之意。此外,他还有雪个、个山等众多别号。
朱耷居山二十年,被尊为宗师,从学者百余人。后来,清廷诏举博学鸿词,临川令胡亦堂闻其名,将他迎入官舍,他不愿赴任,佯装疯疾返回南昌。此后,他常戴布帽、曳长袍,在市肆间徜徉,即便儿童哗笑也不在意,与人不言语。晚年,他归隐青云谱,筑寤歌草堂居住,死后葬于新建县中庄,江阴邵长蘅为他撰写了“八大山人传”。
朱耷精于书画,擅长作诗。其画在山水、花鸟与竹木方面,不拘泥于成法,自成一派。山水画皴笔简练,意境幽邃;花鸟竹木以水墨点渍,形象奇特,继承古之破墨法,以简取胜,笔情纵恣,墨趣横溢,苍劲圆晬,逸气十足。其松莲石堪称神品,芦雁凫汀、潜鱼飞翼等也栩栩如生,他人难以企及。书法初学黄庭坚、董其昌,后取法魏晋,典雅萧散,深得钟王气韵,狂草尤为怪伟。他的诗原有集帙,但未流传下来,存世题跋如吉光片玉,古雅可诵。
朱耷面色微红,下颌丰满而胡须稀少,喜爱饮酒却酒量小。贫士山僧、市井屠沽邀请他饮酒,他往往前往,喝醉后便歔欷流涕。若有人备好纸笔索画,他便尽情挥毫,随意创作,毫不爱惜。因此,求画者多在他醉时获取,且常从山僧屠沽等人手中购得,而显贵以重金求画,他却不予,性情如此。
朱耷襟怀坦荡,慷慨啸歌,坚守气节。一生因明朝宗室身份,遭遇社稷颠覆、国土沦亡之痛,悲愤郁结无处发泄,于是隐姓埋名、佯狂装哑,借杯酒与笔墨消磨余生。人们视他为狂人,却不知其内心悲苦。他的书画,正如西方所说,是血泪交融、情感升华的产物,感人至深。他自题山水册的诗句“墨点无多泪点多,山河仍是旧山河。横流薍石枒杈树,留得文林细揣摩”,正是其生涯与艺术交融的生动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