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尚能：中国声乐现代化的拓荒者 在 20 世纪中国声乐艺术从传统走向现代的转型期，应尚能（1902-1974）以 “开路人” 的姿态，在演唱、教育、创作三大领域架起中西音乐融合的桥梁。这位浙江宁波籍的艺术巨匠，用 72 载人生书写了中国美声声乐体系的奠基史，其 “朴素见真” 的艺术理念至今仍滋养着中国声乐土壤。 早年求索：从理工学子到音乐先驱 1902 年，应尚能生于浙江宁波一个书香世家，江南文脉的浸润与开明家风的熏陶，埋下了他对艺术感知的种子。青年时期的应尚能最初遵循实业救国的思潮，考入清华大学物理系，系统的理科训练培养了他严谨的逻辑思维，这种思维后来深刻影响了他声乐教学体系的构建。 1923 年，怀揣对音乐的赤诚，应尚能远赴美国密歇根大学音乐学院深造，成为中国早期系统研习西方古典声乐的留学生之一。彼时的西方声乐界正处于黄金时代，他师从著名声乐教育家大卫・斯坦利，潜心钻研美声唱法的发声机理、气息控制与情感表达技巧，同时广泛涉猎舒伯特等作曲家的艺术歌曲，打下深厚的古典音乐根基。留学期间，他并未陷入对西方艺术的盲目崇拜，而是始终思考 “如何让西方声乐为中国音乐服务”，这种清醒的认知成为他日后艺术实践的核心准则。 1929 年，应尚能学成归国，带着成熟的演唱技艺与教学理念回到上海。此时的中国声乐界正处于混沌状态，传统戏曲唱腔与民间唱法缺乏系统理论支撑，西方声乐又因文化隔阂难以普及。应尚能的归来，恰好填补了这一空白，开启了中国声乐专业化的序幕。 演唱实践：中西合璧的艺术突破 回国后，应尚能迅速成为上海音乐界的焦点人物。1930 年代初，他在上海举办个人独唱音乐会，成为中国最早举办此类演出的歌唱家之一。音乐会曲目涵盖中外经典，既有舒伯特《冬之旅》选段等西方艺术歌曲，也有根据中国民歌改编的作品，其圆润丰满的男中音声线与细腻的情感表达，让观众首次领略到专业化声乐艺术的魅力。 在演唱风格上，应尚能实现了突破性的创新。他创造性地将美声唱法的科学发声技巧与中国语言的韵律特点相结合，解决了西方声乐演唱中文作品时 “咬字生硬、韵味缺失” 的难题。演唱赵元任名曲《教我如何不想他》时，他以平稳的气息支撑、清晰的咬字吐字，将作品中的思乡情愫表达得淋漓尽致，既保留了美声唱法的抒情张力，又传递出中式审美意境。而在演绎《刨山药》等北方民歌时，他则调整共鸣位置，融入地方语言特色，让作品尽显质朴的乡土韵味。这种 “因曲制宜” 的演唱理念，被后世誉为 “中国声乐演唱的黄金法则”。 抗日战争时期，应尚能的演唱艺术被注入强烈的时代精神。他创作并演唱《吊吴淞》《国殇》《带镣行》等作品，以沉郁顿挫的声线控诉侵略者的暴行，歌颂民族气节。在山河破碎的岁月里，他的歌声成为凝聚民心的精神力量，彰显了艺术家的家国情怀。即便在战乱流离中，他仍坚持在各地举办义演，用音乐为抗战募捐，践行着 “以艺救国” 的誓言。 教育耕耘：声乐体系的奠基人 作为教育家，应尚能的贡献更为深远。他先后执教于上海国立音专（上海音乐学院前身）、国立音乐院等院校，培养了斯义桂、蔡绍序等一大批日后享誉中国的声乐名家，形成了影响深远的 “应派” 声乐教育体系。 在教学中，应尚能注重理论与实践的结合。他编写了《乐学纲要》《我的声乐经验》等著作，将复杂的声乐技巧转化为通俗易懂的理论，系统阐述了发声、呼吸、咬字等基础问题，这是中国最早的声乐专业教材之一。他提出的 “朴素中见真情” 的演唱理念，强调声乐艺术应摒弃炫技浮夸，以真挚情感打动听众，这一理念至今仍是中国声乐教育的核心价值观。 1937 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应尚能随浙江大学西迁，踏上了 “流离播迁不废学业” 的艰苦历程。在穿越浙、赣、湘、桂、黔六省的五千多里迁徙途中，他一边协助竺可桢校长保护师生，一边坚持音乐教学。在贵州湄潭办学期间，他克服缺衣少食、没有琴房的困难，在茅屋里为学生授课，培养了一批在艰苦环境中坚守音乐理想的人才。这段特殊的教育经历，更让他深刻认识到 “音乐教育关乎民族精神传承”，坚定了他毕生投身教育的信念。 建国后，应尚能继续在中央音乐学院等院校执教，将积累数十年的教学经验倾囊相授。他的学生不仅在演唱技艺上功底扎实，更继承了他 “中西合璧” 的艺术追求，成为中国声乐事业发展的中坚力量。 创作成就：时代旋律的记录者 除了演唱与教学，应尚能还是一位多产的作曲家，一生创作歌曲、合唱曲及练声曲一百五十余首，出版有《教我如何不想他》《燕语》《创作歌集》等多部作品集。他的创作始终紧扣时代脉搏，兼具艺术价值与社会意义。 1938 年，在浙大西迁途中，应尚能为马一浮先生作词的《浙江大学校歌》谱曲，成就了中国高等教育史上的经典。这首诞生于硝烟中的校歌，以 “大不自多，海纳江河” 的旋律，展现了浙大师生 “教育救国、科学兴邦” 的理想，其恢弘深沉的曲调与励志歌词完美融合，至今仍在浙大校园传唱，成为应尚能音乐创作的代表作之一。 在艺术歌曲创作上，应尚能善于将古诗词与西方作曲技法结合。《无衣》取自《诗经》，他以复调手法营造出激昂慷慨的氛围，展现战士同仇敌忾的气节；《夜歌》则以细腻的旋律线条，传递出深沉的思乡之情。这些作品既保留了中国传统音乐的韵味，又具备现代音乐的结构美感，为中国艺术歌曲的发展开辟了道路。 他的儿童歌曲创作同样独具特色，《儿童歌曲集》中的作品旋律简洁明快，语言通俗易懂，既符合儿童的审美特点，又蕴含启蒙教育意义，成为民国时期广为流传的儿童音乐教材。 历史回响：永不褪色的艺术丰碑 1974 年，应尚能走完了他的艺术人生，但他留下的精神遗产却持续影响着中国声乐界。作为中国美声声乐的奠基人，他首次构建了 “演唱 - 教学 - 创作” 三位一体的声乐发展模式，打破了中西音乐的壁垒，为中国声乐现代化奠定了坚实基础。 如今，在 “中国艺术歌曲国际声乐比赛” 等舞台上，应尚能的作品虽因年代久远演唱难度大而少有涉猎，但其创作理念与艺术成就仍被学界高度认可。他提出的 “中西合璧” 理念，在廖昌永等当代歌唱家身上得到延续；他的教育思想，仍在上海音乐学院等院校的声乐教学中发挥着作用。从浙大校歌的悠扬旋律，到《教我如何不想他》的深情咏叹，应尚能的声音始终回荡在中国音乐史上。 这位声乐拓荒者用一生践行了 “音乐为民族服务” 的誓言，他的生平不仅是个人的艺术传记，更是中国声乐从传统走向现代的缩影。正如音乐学家所言：“没有应尚能的开拓，中国声乐至少要在黑暗中多摸索十年。” 他的名字，早已与中国声乐的现代化进程紧密相连，成为永不褪色的艺术丰碑。 |
